在关于欧盟软实力的研究中，有一部分学者在规范力量、文明力量等角色概念的范畴内考察欧盟的软实力，分析欧盟作为一个超国家行为体所具有的权力性质。还有一部分学者从欧盟所拥有的文化、价值观、制度和文明，对其他国家或者某些国际事务所产生的吸引力和影响力，来研究欧盟的软实力。约瑟夫·奈将“软实力”定义为通过在文化、意识形态和制度上吸引别国模仿，使其按自己意愿行事的能力。如果说美国是“软实力”的典范，那么欧盟可称为一个完美的局部工程。它经常被视作世界其他地区的一个强有力的榜样——对内打造欧盟发展模式，对外树立“人道、公正”的国际形象，通过“接触、对话、合作”政策，把“欧盟模式”的经验扩展到国际事务中。通过这种方式，欧盟把自己的行为规则、规范和价值观念变成国际的规则、规范和价值观念, 把欧盟利益转变成“全球利益”，以潜在的形式输出“欧盟制度”。 

　　大多数文献对欧盟的软实力持积极肯定的态度。从最新的欧盟民调来看，大部分成员国的受访者对欧盟的民主等价值观、制度表示满意，持积极态度。同时，有超过70%以上的受访者认为，欧盟实力的核心是软实力。 

　　现有研究主要集中在成员国的软实力策略以及文化外交上，对于欧盟层面的软实力的研究相对比较少。因为欧盟成员国在软实力问题上有不一样的思路，同时步调也不一致。 

　　在当前的国际形势下，欧盟发挥软实力的内外部环境都发生了变化：在内部，英国脱欧、民粹主义势力抬头、难民移民大量涌入，对欧洲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都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在外部，美国对多边主义、自由国际秩序造成了破坏。有观察者提出质疑：欧盟的软实力还有效吗？欧盟的软实力战略是不是已经失灵？    

　　面对现实的冲击还有思想领域的挑战，欧盟需要在战略和文化上做出回应。因此，欧盟于2016年公布了全球战略，提出“战略自主”的目标。在中美竞争不断加剧的背景下，欧盟的领导人、智库和媒体多次强调，欧盟应当在国际政治中扮演更积极的地缘政治角色。2019 年底上任的新欧盟领导人发表声明，强调欧洲需要将自己定位为真正的地缘政治参与者，欧洲应将学习“使用权力的语言”放在首位。当欧盟向“硬力量”方向发展时，原有的“软实力”战略需要做出相应的调整来配合新的国际战略，以实现“战略自主”的目标。 

　　与此同时，欧盟的领导人深感文化、价值观的重要性。首先，结合欧洲的现实情况来看，文化是解决欧洲难民移民融入、打击暴力极端主义的重要方式；其次，文化和创意产业的潜力，还有文化交流的经济效益，能够为欧盟及其伙伴国家的包容性增长和创造就业做出贡献；再次，通过文化来展示欧盟的吸引力，加强文化合作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直接接触和交流，有助于让欧盟成为更强大的全球参与者。因此，欧盟也提出对外文化政策应当与其他政策领域（人权政策、发展政策等）相结合。 

　　在过去十年间，欧洲学界和政界对欧盟文化进行了较多讨论，并认为欧盟对内对外的文化政策、教育政策、媒体政策都应当包含以下四点原则：（1）后殖民批判主义，就是说要通过反思历史，承担历史责任的方式来提升欧盟的可信赖度。（2）多样性，欧盟追求文化的多样化，而不是同质化的文化。欧盟认为在欧洲的广阔空间下，有各种文化相互毗邻、各具特色、相互交流，这是欧盟的一大价值。主流文化需要为多样文化创造空间，让所有人都有归属感，不能让民众把文化的多样性当作是对传统社会的威胁。（3）民主，提出欧洲的文化政策必须以民主为出发点，要照顾到少数群体的利益。（4）以人权为基础，提出不应当以文化或者文化传统的名义侵害人权，保障人权是文化发展的出发点。 

　　经过数年讨论，欧盟的几大重要机构结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以及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于2016年分别提出了自己的战略文件，同时也启动了新的欧洲文化外交平台。2018年，欧盟委员会发表了新的声明《新的欧洲文化议程》。2019年，理事会也发表了一个关于欧盟国际文化关系和行动框架的战略声明。由此可见，欧盟对外政策逐渐吸纳了文化要素，其国际文化战略主要侧重三个目标：（1）支持文化作为社会和经济发展的引擎；（2）促进文化间的对话，建设公平、和平与包容的社会，并将文化作为实现文化多样性、尊重人权等价值的关键手段，以进一步达成共识为目的；（3）加强文化遗产合作。 

　　欧盟软实力战略实施中有三个主要问题：（1）缺乏透明性，战略制定过程中没有民众的代表，精英色彩浓厚；（2）成员国之间的有效合作和协调以及持续的资金资助缺乏保障，对战略实施的效果有所影响；（3）成员国的偏好和执行意愿有差异，相关的预算也比较分散，使欧盟文化外交很难达到预期效果。 

　　此外，从语言表达上有两处值得关注：（1）关于软实力概念，欧盟文件中少见“soft power”这一提法，偶有“power of attraction”的表述，更多是在国际文化战略、对外文化政策的语境中涉及欧盟的软实力问题。而欧洲学界对欧盟软实力的讨论中使用“soft power”的比较多见。 

　　（2）欧盟的软实力战略无论在战略框架还是在目标和手段上，都能明显看到与德国对外文化战略的相似之处。语言上的“不采用”也许源自欧盟对美国软实力霸权理论的不完全认同，语言上的“相似”似乎从侧面反映了德国与欧盟的现实关系，在欧债危机、难民危机、贸易投资等问题之外提供了新的案例来观察德国在欧盟的角色。 

　　在欧洲关于“软实力”的讨论中有一种看法：大国竞争不仅仅是硬实力的竞争，对世界的领导力和影响力还来自文化价值观、发展模式的吸引力，最终比拼的是在硬实力基础上的软实力。欧盟软实力战略不仅仅包括欧盟层面的，也不局限于文化软实力或文化外交，它是欧盟实现其全球战略目标的重要手段，值得我们进一步深入研究。 

　　于芳，北京外国语大学德语学院副教授 

　　（本文为作者在“中国欧洲学会2021年年会”上的发言，经本人删改而成，不代表中国欧洲学会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