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关系到底往什么方向发展？有观点认为，特朗普时期，欧美关系在恶化，双方矛盾和冲突上升。拜登上台后，盟友体系又回来了。我提出的问题是跨大西洋关系是不是在走向松散的联盟？更进一步来说，是不是从联盟走向了伙伴关系？整体上，我的基本判断是跨大西洋关系由于结构性力量的作用，包括在目前大变局下，呈现三种趋势。第一，跨大西洋关系会有一个持续走弱的态势，不会再回到过去传统的盟友关系。第二，在跨大西洋关系中，欧美无论从力量还是从关系上看，会走向一个相对来说更加平衡的状态。这也回应了为什么这次拜登上台会采取一种更低的姿态。无论在话语体系还是涉华议题，亦或在全球治理方面，拜登政府都在迎合欧洲。第三，欧美之间的合作更多的会以议题的方式、伙伴关系的模式演进。 

　　从长远来看，是三种力量的变化对欧美关系的模式产生了重要影响。具体而言，是什么因素影响了欧美关系？第一种因素就是过去把欧美团结在一起使双方共同受益的自由主义秩序。这样的秩序拥有多边机构和一系列共同规则。欧美曾经联合制定了世界上80%的规则。不仅因为当下国际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而且更重要的是，欧美内部支持自由主义秩序的社会基础已不存在。对全球化和自由主义秩序的支持是和国内的经济增长、就业和社会发展的需求相一致的，但今天这个逻辑链条被打破了。欧美民众看到在全球化影响下，内部社会阶层的分化、不平等的加剧，由此在内部形成一种反对秩序的力量，也就是我们看到的民粹力量的崛起。这是结构性变化的第一个因素。 

　　第二个因素是美国在欧洲的影响力。各种统计数据显示，美国不再是欧洲信服的伙伴。以阿富汗撤军而言，美国单方面宣布了阿富汗撤军的计划，欧洲人说没有和他们商量。欧洲方面认为，之所以阿富汗会出现今天这样的乱局，都是因为美国的单边行动。更不用说2021年1月6日国会遭受冲击的事件已经使欧洲对美国的民主政治体系产生了不信任。 

　　第三个因素是欧洲提出“战略自主”，并已出台了一系列的举措。虽然安全领域的确可能会出现期待和现实之间的差距，但在欧盟拥有权能的领域，包括在经济、技术方面，其实际举动还是很明显的。欧盟在寻求独立于美国的行动力量，把自己打造为至少在地缘政治博弈中的一支重要力量。 

　　这三个方向趋势都不会发生逆转。从这个角度看，上述三大结构性力量决定了“欧美关系不会回到从前”的简单叙事。结构性力量变化之下，我们看到的是欧美利益和观念的持续分化，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首先是战略定位。美国的霸权战略定位和欧洲还需要服务于维护自身价值和利益的战略定位是有冲突的。美国维护霸权会以牺牲欧洲的利益和价值作为代价，尤其是在利益方面。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看到，欧美之间的战略利益发生了分化。其次，这种分化还表现为双方不同的战略优先。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美国人在讲印太战略的时候，无论是德国总理默克尔还是法国总统马克龙，更多的是强调非洲、欧洲周边的安全。阿富汗危机爆发后，欧洲领导人在讨论，下一个危机会在哪儿，是萨赫勒地区，还是伊拉克。显然欧洲周边的安全与稳定是其战略的优先议程，与美国并不相同。也就是说，欧美的战略发生了偏移和分化。 

　　再次，欧洲的利益优先和美国并不重叠，所以需要细分它们合作的限度在哪里，欧美在很多具体领域里的分化其实是它们观念分化的结果。这种观念的分化不仅仅表现在过去，还包括今天欧美之间在数字领域，如在市场和个人隐私等自由价值方面的分歧，这是观念方面的分化。在经贸领域，欧美之间的共同利益基础也在削弱。内部筑墙、对外拓展市场，是欧美共同的方向，也由此发生了相互之间的冲突。在数字经济领域，由于欧美力量不同，内部治理模式不一样，力量类型有差异，欧洲要用规则的优点去弥补技术的短板、规范巨型数字企业，而这恰恰又是美国的强势。力量的不对称会导致对外行为方式的差异。美欧之间的波音和空客之争也一定会在新的数字经济领域体现。 

　　以上将是我们都能看到的欧美关系疏离的态势，也是我基于此做出三大变化方向的判断。 

    金玲，中国欧洲学会理事，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

   （本文为作者在“中国欧洲学会2021年年会”上的发言，经本人删改而成，不代表中国欧洲学会的观点。）